尋找過來人

當這個世界還有晚報的時候,我還是一個小學生,每天晚上,期盼爸爸下班帶回家的晚報。那個時候我最喜歡看的是明晚報,有王司馬的牛仔漫畫,還有那時不認識,長大了才知道的金庸武俠小說,隱約天龍八部是那個時候初看的,還有神鵰俠侶吧。
還有還有,還有過來人寫的食經。
對一個本土出生籍貫潮州的孩子來說,理應不會喜歡一個中年男人(他有可能是她呀)寫的解放前上海吃的點點滴滴,但是,腦袋還像一塊海綿的年紀的我,閱讀所有一切我感興趣的文字,於是把一些我至今都不太清楚的飲食詞彙記了下來,甚麼叫蟹粉,澆頭,獅子頭,鱔糊,我一概不知,到上中學了,有能力自己上館子吃中飯,才從一碗碗上海麵中去領略上海菜的味道,於是自覺我最喜歡吃的就是上海菜。我是一個濃烈的人,上海菜那種濃很對我的脾胃,還有,無論甚麼大菜都其實是甜的,但不是日本民間菜的那種沒有深度的甜,你如何理解豬腿,蔥,魚,其實都是甜的呢?不是鮮甜的甜,是甜膩的甜,和賈母一樣,我都喜歡吃甜的膩的爛的。甚麼性格甚麼環境上海人會創出這種菜系?浪漫柔美的人才會吃食這個樣子?還是他們沒有暴烈硬骨頭?還是地理上細小的佈局河塘處處?像威民斯,長期活在會陸沉的陰影下,既然不知何時會滅亡,不如長期開狂歡派對吧,他們不是跳舞,而是讓舌頭沉醉在甜膩的酒醋醬香當中。上海人對上海菜最忠心,北京人會得吃川菜,湘菜,粵菜,但在上海,他們四處去嚐的不同的館子但都是滬菜,此外,就最喜歡西餐了吧。對北京人來說,他們只會對涮羊肉有這種忠心。是的,當我長大了到上海吃真的上海菜時,我是多麼的興奮,從文字上的記憶終於變得真實了,而且不讓我失望。呀,不過,至今我還未領略到蟹粉的真味,在過來人先生筆下多麼神聖多麼動人的蟹粉,感動不了我。是不是蟹變了的緣故?還是時代變了?我只覺得很多蟹粉做的菜都很腥,不是先生筆下寫的鮮美。
都忘了過來人先生提及過他舊日在上海光顧過的名店,反正,在當年的香港他再也吃不到以前的味道,在我看來,過來人先生和白先勇的台北人,劉以鬯的周慕雲一樣,都是一些眷眷愛戀著舊時靡爛生活不肯 move on 的可憐人,你以為犯夫走卒可以有這種奢侈?只有風月中人,沒落的貴族,攀附得上當年風華的人才會像中毒一樣不肯活在現實。所以,我對 2046 的不滿足,很大程度在於我看不到周慕雲沒有這種不肯 move on 的執著和可憐。
而在今日,金庸小說已被捧得上了殿堂,而過來人先生卻淹沒了在歷史的洪流中。
和過來人一樣,香港註定沒有這種被捧上神台的命運。97後我們沒有整個地被催毀,我們只是被陰乾,只是風華不再但都未死,像一個變老的老婆,而不是一個早死的愛人,認命吧,我們在歷史中就是沒有這份讓人低迥惋惜的情味,縱使我們的奢華已蓋過當年的上海,是不是,過來人先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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