殉不了道

非又回來了,這次他留在香港的時間很多,有兩個星期。每一次回京他總是不辭而別,我大概都能捕捉到他的風格,這次居然見了兩次。
約他上99,在鏞記翠華那條街等。蘭桂坊架起了鐵馬,是啤酒節吧,一街的飲食男女,還有大陸來的中產或暴發戶。在一街充滿小資現實平庸的人中,非遠遠的出現了。看到他的臉我非常的快樂,因為他臉上有種和一街令人窒息的平庸抗爭的氣質。
香港太不是開派對的季節了。
這次見非,怎麼覺得他變了,內斂了,卻不快樂了。對生命的熱情還在的,對政治對電影,我們卻不像從前的聊得興高采烈了。回家後我悵悵然,和妹妹說非變了,我們的對話不像從前的痛快。她說,非只是一個朋友。
是的,只是一個朋友。
非對性和女人有男人罕有的潔癖,這或許也是我們這樣投契的原因。最主要的,當然是我們的憤怒,對這個世界的不滿。他是很胸懷家國的人,感覺上他讀了一書櫃共產黨文學,共產黨甚麼時候發生過甚麼人們的意識形態他都瞭如指掌,美國文化他當然也知,他想效法美國電影行業攪工會。
昨晚我們講到的電影有他剛接了的戲,《白絲帶》,'The Free Will"。非這年來對中國的電影失望頂透了,他大概和我從前有點相似,幹電影不是單單為了錢,是為了拍一些好電影。可是現實的中國電影真的是越來越爛了。一個十三億人口「正在富強中」的大國,拍出來的電影這樣的爛,真是令人惋惜。我應重組以上那句子。一個十三億人口「正在富強中」的大國,居然一年都拍不出幾部喚醒人民和當權者靈魂的好電影,真是人類文明的腐壞頹敗。就是有都不能上映,就算能上映肯定也很少人會去看和看的懂。
少都好過無。很慶幸活在香港,還有一點點這樣的自由。
我和他說我在香港國際電影節和課堂中看過好的中國獨立電影,我堅信沒有錢不是問題,很多獨立地下電影都是這樣拍出來的,要做便快做。
他說,幹甚麼都可以賺錢,可是幹電影總想拍一些對世界有影響的戲,現在拍這些電影不知為甚麼。我想我大概便是因為這樣,於是從以前的崗位退下來。我想,當一粒小螺絲不是我的性格,如果只是當一粒小螺絲我可以選擇不做那麼辛苦的螺絲。非是很認真對待他參與的電影的。
我告訴他我想寫一篇題為「假如我是李嘉誠」的文章,他說,平民百姓的幸福不能是依賴李嘉誠或同等的財閥的醒覺而賜予的。和一些管理的朋友說到最低工資,他們都認為最低工資會拖垮一些商業機構。我想,這是一個社會問題多於一個商業管理問題。為甚麼業主便賺最大的利益而工人便要賺最低的工資?非認為這是一個工會的問題,他非常奇怪香港的工人為甚麼這樣的反工會。他說沒有人攪電影工會,要攪便得有殉道的精神,因為誰一攪便不會再有人請這人工作。我說,我們攪吧,你做我便一起做,反正我不打算接戲,我倆都沒有家庭負擔,誰比我們更有資格攪工會,只欠一樣,我們都不是黑社會,萬一被迫害被暗算,都得有勢力的人出手相救。
他嫌99嘈,我們便轉場,去了翠華。
他邊吃著沙嗲牛肉公仔麵邊說到殉道、工會和資本主義時,我喝著香檳奶茶,後來他還吃了蕃茄蛋牛肉泡飯,看到非吃這麼多我很快樂。從前我們在新疆工作時,他很饞四川菜,那時他剛從美國回中國。他是四川人,我也攪不懂他為甚麼會說廣東話。現在他四川夠了,居然餓起港式茶餐廳,他說北京的茶餐廳不好吃。之前我們說到北京和上海的變化,我想我十幾年前去的那個北京已經死了,現在這個北京大概不是我認識的北京,我不知我還會不會再去。非每次回京都坐火車,是25小時的一趟旅程。如果我去北京,大概會是為了這25個小時的旅程,我想找個機會和我的痛苦獨處,幽會密談偶遇正面猛然撞見都好,想結結實實的和我的痛苦擁抱。怕只怕我的痛苦不夠多不夠深。那,幽幽淺淺都算是痛苦,淡的咖啡有淡的滋味。
站得這麼遠當然我以為我是很可以殉道的,不過,如果你虐待我誅殺我,拔我的手指甲,甚至不過只是令我窮的不翻身,我不知我可以有幾殉道,我怕我能出賣的都出賣。
非看了看手錶,我們埋單走了,沿著皇后大道中往西行,漸漸離開了一街喧譁,我問非你是不是回家了?他說是,於是我便截車也回家了。他不正式的說再見要回家,也許這是就他說再見的風格,就是不說再見。
ps:互相較正的朋友實在是很難得的。

Comments

aki said…
北京,上海,都不是以前的那樣了。我也不會再回去上海。
這么多人口,生產不出好電影,實在算奇跡。
Water Moon said…
還是那句,管得太死,文藝沒有希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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