晚課

吃過自煮的豬腩肉番薯紅蘿蔔晚餐(很秋日的),內臟怎麼好像有點紐結,回朔一下,我今天流過眼淚。
但我只是流淚並沒有要哭的意思,為什麼我的腸就這樣敏感易被外界影響?
我今天過得很好呀,十點與十二點都醒過來,然後睡到三點。我知道每每我受傷後就要睡的很多很多。
但其實我昨天是過得很好的,真的想不到那兒受傷了,不過我學會不和身體對抗:「你要的我都給你,好嗎?」
如果可以放手讓身體做主,我會是一個好很多的人。
起來之後覺得今天還是出去一下,想想志蓮淨苑的晚課是四點,於是匆匆吃過早餐喝了咖啡就趕去了。
嘩原來是在大雄寶殿做的晚課,金壁輝煌的,那個佛相有點孩子氣,不是我喜歡的。
哦但為什麼要我喜歡?
中學時候還是大磡村的時候,跟同學去過那個時候的志蓮,朋友的媽媽是信徒。據朋友說,現在門又高狗又大。聽另一個童年也是在大磡村過的導演說,為了建志蓮好多狗都失了居所。
反正任何事太權威我都有反骨。
按我擬定的對白,我心說了:「喬達摩先生你好呀,我係...我無名架,總之你知我係邊個,請多多指教。」
身邊的善信都很善,指導我該翻到那一頁經文,迴繞佛堂走時前面的善信姐姐不斷回頭,我開始心生惱怒,但原來她想指導我的手勢。是啊,我應該謙卑啊。她是跟著地板的方磚不出界走的。
自從成年後,拍照時我大概都是仰著頭的,愛我的爸爸注意到的。每每在教堂或佛堂,我都一定仰著頭,還一定是向左的,好想知道為什麼我要謙卑。
妹妹說:「你要對命運謙卑。」
我不是不想但我未找到切入點。大概只能在簡單的人的樸實中找到謙卑。
晚課有唸到心經,而且,經文是唸廣東話的,多好。
我的嘴巴有咖啡的味道。
蒲團剛好在一根柱子後,我對著柱子聽經。偶爾看出大殿,剛好陽光進來,行禮儀的法師剛好要供奉一個杯子,大概是聖水吧,她揚起手在光之中,大殿的樑柱的影子在她背後的高牆上,這個畫面好美。
沒有如預期的我生出情慾與殺人的妄念,只是想到那個生慾念與殺念的我。哦但我有想過那片現在被我吃進肚子去的豬腩肉。我不是對吃還有甚麼渴望而是想到飪調處理的問題。
看過一個英國電視電影,真人真事改編,一個殺小孩的連環殺手,找上一個國會議員幫忙特赦,年邁善良的議員為她奔走,但後來,她的同謀前男人也約見議員,原來她才是主犯,他不過是共犯。他說,在很多晚上他們殺小孩前,那個時刻幾乎是神聖的。
還是她說的?我忘記了。
其實他們說的是spiritual,但我總覺得是神聖,恕我這樣記得這個劇情這樣理解。
我沒有在甚麼教場感到過神聖。
我惟一能感到神聖的時刻就是你在我身體裏面的時候。
如果感到自己有權,或者,是可以,去殺一個人,在這個時刻,是可以感到神聖的吧。
神聖不專屬於善良,邪惡與善良同享神聖。
我此刻生這些妄念,並念到生妄念時刻的自己,喬達摩先生,你應該覺得這些都是碎料吧。
我分不清我虛偽的善良其實根本是我的懦弱。
我我我,一個沒有名字的。
善良與邪惡其實都可以極為廉宜,惟神聖是尊榮的。
好吧,我的謙卑來自我連名字都不肯給自己。
經文是很華麗的,金雕玉砌的聖殿,件事其實幾複雜下。
善男子善女人。
要有儀式感但又強調空,這種佛教要包容好多想法。
回家後要洗一個澡,脫了衣服站在鏡子前,剛好陽光又一下入了房子。
今天是一個陰天陽光沒有時時要出現。
我看著自己的身體,是的我沒有名字但我有身體。我不知道沒有身體還可不可以感到神聖。在窗口晒進來的陽光只有一條長格子,我盡量讓它照在我的臉上與肩頭上。
我今天很美。
這個與在佛殿上的美的時刻都是有陽光。
今天風很大我很喜歡。
然後靜坐的時候,想到不捨。我沒有想到大家不捨大家,我想到人世間的不捨,然後就流淚了。
很清楚我只是流淚沒有哭。
有時候是心在哭,有時候是腸子在哭,有時候是子宮在哭。但眼睛是不會哭的。
然後我抱著你哭但沒有流淚。
而流淚的是靈魂。
最不捨是死亡吧。
最近總在想,如果要死,我也是可以的,這輩子想做的都做了,雖然未做好導演與寫作,但又有甚麼所謂?反正我沒有名字,只有身體。
如果我們都沒有身體也許會好一點。
但你說不喜歡。
如果沒有身體我滿滿的憤怒會流溢到那兒去?我不知道你的憤怒,你裝作沒有。
有一刻我很想被你殺死。但我不要真正的死亡,我要一個虛假的有儀式感的死亡。
今天我的子宮在哭泣。
你縮在我的床上睡覺。如我給你看過的雕塑,我應該從後抱著你,然後天亮之後,我背後的洞洞就會生出幾個我們的嬰兒。
但是我只是叫你起來看日落。
你失眠,因為你沒有睡在我身邊。
我已經不想殺死你,但我想你殺死這一刻的我,要死很多次。
喬達摩先生,我很喜歡你,就這樣垂著眼睛,不知道有沒有看到世人,懶得理我的妄念憤怒與貪愛。
如果我不知道讓甚麼帶我走,那麼這一刻就讓憤怒帶我一會吧,好嗎,喬達摩先生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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